沈演之的书房,一向只闻墨香,不染尘嚣。此刻,却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与汗水混合的紧张气息。
几个王府庄子的管事和资深庄头,都是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汉子,此刻却局促不安地垂手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烛火在紫铜鹤嘴灯里噼啪作响,将沈演之的影子投在背后的书架上,显得巨大而压抑。他没有坐,只是单手按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都看过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书案中央,那封信纸被一方玉石镇纸压着,摊开着,上面古怪的图形和惊人的数字,像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为首的张庄头,是王府几代的老人,种了一辈子地,他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为难与不信:“回王爷,恕老奴眼拙……这纸上所画之物,闻所未闻。这、这亩产……更是天方夜谭。水稻丰年,上好的水田也不过亩产三石,这……这简直是……”
他不敢说出“胡言乱语”四个字,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是啊,王爷,若是随便画个东西就能高产,那天下早就没有饥荒了。”另一个管事也忍不住附和,声音里透着对这纸上谈兵的荒谬言。
他们的话,如同一盆盆冷水,浇在沈演之刚刚燃起的一丝火苗上。
他眼中的光亮,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烦躁与失望。
难道,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齐明恭敬的声音:“王爷,文姨娘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文悦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一张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异常平静。
她先是敛衽一礼,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并未看到这一屋子剑拔弩张的气氛。
沈演之的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也带着审判般的严酷:“文悦姨娘,他们说,你这信上所言,是天方夜谭。你,有何话说?”
文悦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书案前,对着沈演之又是一拜,然后,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表皮呈红紫色、形状不规则的根块,上面还带着未干的泥土,散发着一股清新的土腥味。
另一样,则是一截金黄色的、颗粒饱满的棒状作物。
“这是番薯,这是玉麦。”文悦将两样东西并排放在那张信纸旁,实物与图画瞬间对应。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信上所言,并非空想。”
张庄头等人瞪大了眼睛,凑上前去,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又是伸手触摸,又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那触感是真实的,那气味是陌生的。
“这……这真是地里长出来的?”张庄头还是不敢相信。
沈演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死死盯着文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风暴正在酝酿:“本王凭什么信你?凭这几张纸,两个从未见过的东西?此事若有差池,牵连的不仅是本王,是整个王府。这个代价,你担得起吗?”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冷,像是一座大山,要将眼前这个纤弱的女人彻底压垮。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烛火的跳动都变得小心翼翼。
文悦抬起头,迎上他锐利的视线。
她的眼中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忽然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王爷若不信,妾愿立下军令状。”
她顿了顿,抬高了声音,那股决然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开春之后,王爷只需给妾一亩薄田,十名壮劳力。若秋收之时,这番薯亩产不足千斤,玉麦亩产不足八百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凄然的亮光,仿佛燃尽了生命。
“妾,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届时,无需王爷动手,妾自绝于王府门前,以谢欺瞒之罪!”
“姨娘!”七巧惊呼一声,脸色煞白。
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千斤!八百斤!
这两个数字,像两道惊雷,炸得那些庄头管事们魂飞魄散,他们看着文悦的眼神,已经从看一个疯子,变成了看一个死人。
沈演之的心脏,被这句以命相抵的誓言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却脊背挺直的女人,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完全看不透她。
她究竟是谁?这惊天的秘密,这以命相搏的勇气,绝不是一个普通后宅女子该有的。
他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扶她,而是拿起了那个沉甸甸的番薯。
粗糙的表皮带着泥土的颗粒感,硌得他掌心发痒,那股重量,却又无比真实。
“好。”良久,沈演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本王就赌一次。”
他转头看向面如土色的张庄头,眼神变得狠厉而决断:“听清楚了。从今天起,文姨娘就是这两种新作物的总管事。
你们所有人,都要听她的调遣。把府里后山那片地最好的十亩给我圈出来,任何人不得靠近!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森然的杀意,已经让所有人从头凉到了脚。
“是!王爷!”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演之挥手让他们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他和依旧跪在地上的文悦。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平视她。烛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睫毛上挂着的一点泪光,却被她倔强地忍着没有落下。
“告诉本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致命的危险,“你到底是谁?你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护住王府上下周全’这么简单吗?”
“我很久以前就钟情于王爷。”
说着起身给沈演之倒一杯茶。
沈演之看着她起身没吭声,看着她每一步动作就像是在跳舞转一身坐在沈演之腿上。
把茶杯抵在沈演之嘴边。
沈演之低头把茶水喝下去却没注意一个黑色的小虫子随着茶水进入嘴里。